原標題:用活潑潑的文字寫活生生的歷史——樊樹志的明清史研究

樊樹志
學人小傳
樊樹志,祖籍遼寧鞍山,1937年出生于浙江湖州。明清史專家,江南社會經濟史學科的代表性學者之一。1957年考入復旦大學歷史學系,1962年畢業(yè),留校任教,1991年任教授,1994年任博士生導師。著有《中國封建土地關系發(fā)展史》《明清江南市鎮(zhèn)探微》《萬歷傳》《崇禎傳》《晚明史》《江南市鎮(zhèn):傳統(tǒng)的變革》《重寫晚明史》等學術著作,編著有《國史概要》《國史十六講》《明史講稿》等教材。
樊樹志教授曾感慨:“真正談得上做學問,是在我五十歲以后。”其實,他1957年考入復旦大學歷史學系,畢業(yè)后留校任教,從此就踏入了學術之門。他的本科畢業(yè)論文以明清漕運為題,獲得史學家陳守實教授的高度贊賞。
當然,隨著年齡增長、學問積累,樊樹志的著作無論從數(shù)量還是質量上看,都呈“后來居上”之勢。不久前,他更是以十年之功獨力完成了200余萬字的五卷本《重寫晚明史》。當多數(shù)退休老人含飴弄孫、頤養(yǎng)天年之時,樊樹志選擇繼續(xù)讀書、寫書、講學,“把學術研究的時間延伸了二十年”,以彌補青年時代錯失的時光。這是一個屬于學者的、純粹的選擇。

樊樹志著《國史概要》

樊樹志著《江南市鎮(zhèn)的早期城市化》
一
五十歲之前,樊樹志主要投身于明清社會經濟史研究。他經歷、見證了中國歷史學界由封閉走向開放、由僵化走向變革的過程。在這一過程中,樊樹志逐步形成了個人的治學理念與特色,堅持以實證作為歷史研究的第一要義和出發(fā)點,注重史料的搜集、整理和分析,同時不放棄宏觀理論層面的探討,敏于思考長時段、全局性的歷史問題。在此后的晚明史研究中,他的這一風格展現(xiàn)得更為突出,且更具有自覺性。
完成于1983年的《中國封建土地關系發(fā)展史》,一方面積極吸收中外學者以往的研究成果,另一方面亦展現(xiàn)了他這一階段個人研究的原創(chuàng)性。在此書的明清部分,樊樹志將明清時期的土地關系放在國家土地管理體制、人口耕地關系、賦役體系的演變,以及社會經濟特別是農村經濟商業(yè)化的復雜背景下綜合考察,并重點對明清時期的“一田二主”現(xiàn)象作了全面系統(tǒng)的論述。20世紀以來的中國土地關系史研究,以所有制問題的理論爭辯及屯田制、占田制、均田制等“國家土地制度”為核心,對材料豐富的明清土地關系反而討論不多,而“一田二主”這類難以在傳統(tǒng)史學理論框架下定位的歷史現(xiàn)象更易被回避。將樊樹志的著作放在這一學術脈絡下,其創(chuàng)新性顯而易見。盡管限于當時的資料條件,此書對民間契約文書的開掘利用尚不充分,但樊樹志廣泛搜集地方志、文集、筆記、日用類書、政書、例案等文獻記載,較早對“一田二主”這一土地現(xiàn)象作了系統(tǒng)討論,明確將田面權定義為所有權,對于部分學者僅視之為使用權的早期觀點作了有力糾偏。他將“一田二主”制的形成與農業(yè)經濟的商品化聯(lián)系起來分析的思路,即便在今天看來,也仍屬卓見。
毋庸諱言,土地關系史研究在樊樹志的學術道路上有過渡性質,《中國封建土地關系發(fā)展史》的行文措辭、分析模式帶有鮮明的時代印記。但正是在這一階段,樊樹志的學術視野和治學理念開始轉變,這突出體現(xiàn)在對海外優(yōu)秀研究成果的重視和學習上。對海外同行研究的關注,也在很大程度上推動他走向了江南市鎮(zhèn)研究。1980年秋,在中國社會科學院與美國美中學術交流委員會聯(lián)合舉辦的一次學術會議上,美國學者施堅雅提交了一篇長篇論文并作現(xiàn)場報告,在此之前,樊樹志已經注意到施堅雅關于中國區(qū)域經濟和城鎮(zhèn)體系的著述。在這次會議上,他進一步了解了區(qū)域體系研究的理論與方法,并感慨道:“(施堅雅)這篇長達一百多頁的論文,確實有點像‘天書’。這是由于長期以來學術交流不暢,使我們對區(qū)域系統(tǒng)分析方法,以及運用區(qū)域研究方法研究市場經濟與城市化現(xiàn)象感到陌生的結果。”在這樣的契機下,他開始從事江南區(qū)域經濟史的研究,并很快將重點聚焦到市鎮(zhèn)經濟上,發(fā)表了一系列專題論文。
南潯、周莊、同里、烏鎮(zhèn)、西塘……如今,這些古色古香、恬淡寧靜的江南小鎮(zhèn)讓人們神往,而樊樹志通過研究再現(xiàn)了它們曾經的模樣——明清時期的市鎮(zhèn),一個個充滿經濟活力的工商業(yè)中心。1987年,樊樹志五十周歲,《明清江南市鎮(zhèn)探微》脫稿(遷延至1990年正式出版)。那時,隨著中外學術交流通道的打開,互訪活動日漸頻繁,樊樹志獲得了更多同海外歷史學界交流的機會。1983年,日本名古屋大學教授森正夫在復旦大學訪問六個月,其間與伍丹戈、樊樹志組織了三人研究會,定期討論明代江南官田與民田問題。1986年6月至12月,樊樹志到日本關西大學訪問,并應邀至東京大學、大阪大學、名古屋大學、九州大學發(fā)表學術講演,還參加了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明清班”的研討活動,講演或“研究發(fā)表”的主題均是他正在從事的江南市鎮(zhèn)研究。回國后,他多次陪同日本學者考察江南市鎮(zhèn)。森正夫回憶,這一時期日本的江南區(qū)域史及江南市鎮(zhèn)研究,實得益于樊樹志的到訪及講學交流。
當時,國內明清經濟史學界有一股關于市場與貿易的研究熱潮,《明清江南市鎮(zhèn)探微》與之既有聯(lián)系,又有很大不同。在這股熱潮中,不少學者仍是從“資本主義萌芽”出發(fā),試圖從“流通”中尋找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發(fā)展或不發(fā)展的原因。在《明清江南市鎮(zhèn)探微》中,樊樹志跳出了生產關系更迭、“發(fā)展或停滯”兩分的思路,以鄉(xiāng)村的都市化(城市化)、區(qū)域和國內市場網絡的結構與功能作為論證重心,從而真正實現(xiàn)了明清經濟史問題意識和研究思路的轉型。這與他積極學習和吸納海外中國史研究的理論和方法是分不開的,也使得他的江南市鎮(zhèn)研究能夠反過來享有國際聲譽。在這部高度實證化的史學著作中,樊樹志在細致爬梳江南各地地方志,特別是大批稀見的市鎮(zhèn)志資料的基礎上,描繪了江南市鎮(zhèn)體系的面貌及其發(fā)展歷程,對市鎮(zhèn)的數(shù)量、地理分布、空間結構、社會文化,尤其是其經濟功能作了全面系統(tǒng)的論述。此書完善了由史學家傅衣凌提出的“專業(yè)市鎮(zhèn)”研究范式,除了對棉布、絲綢、糧食這三類典型的專業(yè)市鎮(zhèn)作了比前人更為翔實、全面的分析外,還提出交通業(yè)、鹽業(yè)、漁業(yè)、編織業(yè)等十余種專業(yè)市鎮(zhèn)。他敏銳地注意到,這些市鎮(zhèn)不同的經濟特色背后,是由市場擴張帶來的手工業(yè)專業(yè)化生產和地域分工,這種專業(yè)化分工格局又將整個區(qū)域經濟聯(lián)結為一個相互依存的整體。
20世紀90年代以后,樊樹志的學術研究重點雖已轉向晚明史,但他一直維持著對于江南市鎮(zhèn)研究的關注及對相關理論問題的思考。2005年出版的《江南市鎮(zhèn):傳統(tǒng)的變革》,對1990年出版的《明清江南市鎮(zhèn)探微》進行大量增補和修訂,納入后續(xù)的研究和思考,篇幅幾乎增加一倍,是樊樹志江南市鎮(zhèn)研究的總結和集大成之作。
二
20世紀90年代,國內明清史研究展現(xiàn)出百花齊放的局面,歷史人物傳記在一段時間內受到社會公眾的歡迎。以《萬歷十五年》為代表的普及型歷史著作令學界耳目一新,并引發(fā)了關于歷史寫作模式的討論。樊樹志在這一時期的學術轉向,與此有著密切聯(lián)系。
1990年,樊樹志應邀為人民出版社的“中國歷代帝王傳記”叢書撰寫明代萬歷皇帝、崇禎皇帝的傳記,樊樹志的主要研究方向從此由社會經濟史轉到了晚明史。1993年《萬歷傳》出版,1997年《崇禎傳》出版。此后,樊樹志在花甲之年開始學電腦,完成了體量超百萬字的兩卷本《晚明史》,2003年出版后廣受好評。他本人則謙遜地說,《晚明史》“還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決定再下幾年苦功夫,廣泛涉獵史料,重新構思”。退休后,樊樹志“每天工作五個小時,連節(jié)假日也不例外”,堅持不懈,最終撰成五卷本、200萬字的《重寫晚明史》。上述著作在學術界及公眾讀者中均產生了巨大反響。如《重寫晚明史》的第一卷《晚明大變局》,作為一部嚴謹?shù)膶W術著作,取得了十余萬冊的銷售量,一時成為熱點文化現(xiàn)象。
對于樊樹志的晚明史著述,學界的評論多從兩個方面著眼,一是生動細膩的敘事史風格,二是基于全球化視野的宏大史觀。這兩個方面乍看似乎處于學術研究風格光譜的兩端,卻能在樊樹志的筆下相得益彰、完美交融。關于前者,南京大學教授范金民20年前的評價仍是精準到位的:“梁啟超說,只有材料而文字欠優(yōu)的史著,只是粗糙的史學。如《晚明史》這樣可以與古人對話的史書,材料與文筆兼勝,說它是精品,恐不為諛。”“全書以敘事方法,用優(yōu)美的文筆、流暢的語言,反映晚明斑駁陸離的歷史。書中隨處可見賞心悅目、形象生動而又精審到位的文句……讀來栩栩如生,猶如身臨其境。”
在長期的學術實踐中,樊樹志深入思考歷史研究在學術性與普及性、嚴謹性與可讀性之間應有的平衡,嘗試在歷史寫作中結合深度與趣味、分析與描述,于是就有了這樣的寫作風格。這是一種讓學術著作走向大眾的努力,更是追問歷史學未來發(fā)展前景和趨向的一種反思性的寫作實踐。樊樹志嚴厲批評當代西方史學過度專業(yè)化,“把活生生的充滿人類豐富多彩活動的一幕幕活劇,寫成了抽象的社會藍圖或數(shù)理模式”,倡導學者的歷史寫作“心中一定要有讀者”,決不能“孤芳自賞,枯燥乏味”。正是基于這樣的想法,21世紀以來,樊樹志除了學術著作以外,也積極在各類報刊上寫作隨筆、札記,嘗試更加靠近社會公眾的歷史寫作。文章主題多聚焦于明代歷史上各階層人物,尤其是政治人物,后來相繼結集成書,成為樊樹志晚明史寫作的另一重要組成部分。
當然,無論是學術著作還是隨筆、札記的寫作,對可讀性的追求都不意味著放棄學術的基本要求和準則,講述不等于虛構,“生動活潑”不意味著戲說。樊樹志多次強調史料依據(jù)在歷史寫作中的基礎地位,反對諸如“歷史的細節(jié)和對話可以虛構”之類的說法。出現(xiàn)在他著作和隨筆中的“情節(jié)”“對話”全都來自文獻記載,而且,由于晚明史料紛繁蕪雜,他強調對于這些記載必須首先進行考訂,在審慎辨析的條件下加以取舍。在史料的辨析、考證和綜合利用中,他還引入了心理分析方法,以此“擴大歷史解釋的范圍和途徑”。這里的“心理分析方法”并不意味著運用了多么高深的心理學理論,實際強調的還是史料解讀如何深入的問題,尤其是如何回到具體的歷史場景之中,從“人”的思想情感、立場動機、利益訴求等方面,探析史料記載背后的歷史真實,解讀歷史人物的行為或活動。做到這一點,“豐富多彩的有血有肉的歷史”庶幾可能。樊樹志的這種嘗試在其著作中隨處可見,以他對張居正和明神宗關系的探討為例,他在前后著述中均極為重視的一段史料,是萬歷八年張居正“乞休”時神宗轉述慈圣皇太后“內外一切政務,爾尚未能裁決”“待輔爾到三十歲,那時再作商量”的上諭。這一記載見于張居正文集,其表面語境當然是體現(xiàn)皇太后和皇帝對于張居正的信賴和榮寵,樊樹志則揭示出其間神宗可能的心理活動及其影響:“對于朱翊鈞而言,在母后眼里,自己還是個孩子……似乎意味著張先生在世一日,親政便永無指望。物極必反,朱翊鈞對張居正由崇敬向怨恨轉變,這是一個很重要的伏筆,張居正一旦死去必將有所發(fā)泄。”
這樣的解讀并沒有直接的文本證據(jù)可依,確實只是對歷史人物“心理”的一種推測,但因為能夠站在當事者的處境和立場上,基于其性格和動機來揣摩,其解釋便極具說服力。除了這一類直接的分析,樊樹志在寫作中還每每以生動的敘事和極具張力的筆法,呈現(xiàn)官方文獻中有關張居正與神宗日常相處的堂皇記載,拈出其中的幽微之處,通過諸多克制而綿密的敘事,提醒讀者,張居正的身后悲劇在某種程度上是性格悲劇,又是試圖規(guī)訓皇帝的權臣、士大夫必然面對的體制性悲劇,而明神宗在類似故事中累積的負面心理因素就人之常情而言亦可理解。這樣的敘事和解釋不但比單純鋪陳史料更具有說服力,而且確實做到了“既不能神圣化,也不能臉譜化,而要還他一個凡人的本來面目”的寫作目的,在學術和敘事藝術上都取得了成功。
在強調貼近公眾、雅俗共賞的同時,樊樹志沒有放棄歷史學家對于宏觀歷史問題的深入思考,并旗幟鮮明地倡導“宏大敘事”的價值。兩卷本《晚明史》以“‘全球化’視野下的晚明”作為導論的標題,初步提出隨著15—16世紀的早期“全球化”,中國歷史的進程面臨深刻變化,這一觀點受到學術界的普遍重視。2004年6月,樊樹志在媒體撰文,首次提出“晚明歷史大變局”的命題。2015年出版的《晚明大變局》進一步從經濟、社會、思想、文化等方面對晚明的歷史變遷作了全面論述。“晚明大變局”的提出,一方面是與人們熟悉的“晚清大變局”說對話,提醒人們將“變化”的眼光從近代史向前延伸,重視歷史進程的延續(xù)和動態(tài)性質,避免對于前近代產生“停滯性”的刻板印象。另一方面,若與“資本主義萌芽”“市場發(fā)展”及“社會轉型”等傳統(tǒng)的“晚明變遷”論比較,“大變局”說又勝在不再單純從傳統(tǒng)中國社會內在變遷的角度看問題,而是更多地強調外來的、“全球化”的影響。樊樹志就此明確指出:“晚明的大變局自然不是中國內部悄悄發(fā)生,而是有世界背景的,或者說是在世界潮流的激蕩下逐漸顯現(xiàn)的。”
樊樹志對具體歷史人物和事件的講述,并非單單著眼于個體的“故事”,而是蘊含著深切的歷史關懷。對專制政治的黑暗、顢頇及其歷史失敗的批判性分析,對其歷史影響和負面作用的反思,是貫穿樊樹志晚明史研究的核心主題。這不但在他的學術著作中,也在他普及性的歷史寫作中展現(xiàn)出來。

樊樹志著五卷本《重寫晚明史》
三
現(xiàn)在已是米壽之年的樊樹志,身體依然健朗,思維敏捷?!吨貙懲砻魇贰沸抻喭瓿珊?,他笑稱總算是正式進入了“退休”狀態(tài),但一直保持著讀書看報的習慣。他不用手機,很少上網,談論學術和歷史寫作,仍是他最專注投入的時候。有人上門求教,他情緒飽滿,聲音高亢,依稀可見當年在大教室中為莘莘學子授課時的風采。他之所以年近九旬仍能保持良好的身心狀態(tài),除了規(guī)律健康的生活方式,閱讀和思考、保持一種不為外物所動的讀書人的純粹,當是最為重要的原因。
與同時代人相比,樊樹志的人生道路并沒有什么跌宕起伏、波譎云詭的“精彩”,顯得有些單純。他在復旦求學、任教半個多世紀,無論外界如何,只是埋首于本職工作。他重視教師的榮譽,在講壇上傾注了大量心力。
“文革”后,樊樹志為復旦大學歷史學系本科生和研究生開設過“中國土地關系史”“江南社會與經濟”“明清史與明史研究”等專業(yè)課程,在通史課程教學方面尤其成就斐然。他長期為本科生主講“中國歷史(上)”(即中國古代史部分),后又面向全校開設文理基礎課程“國史概要”,這門課在學生中口碑尤佳,并入選了上海市精品課程。他的教學風格扎實厚重、一絲不茍,主張教師一定要認真準備講義,以豐富的資料、精深的研究作為授課的支撐。在通史課程的教學上,他注重吸收各斷代史、專題史領域的研究成果,積極介紹海外學者的著作和觀點。在斷代史及專題史課程上,他更多地將自己的研究,包括資料、觀點、方法、經驗融入教學之中。這使他的課程真正做到了觀點鮮明、內容充實。
如同在學術寫作中注重可讀性一樣,把課講得生動,在內容和形式上都能真正吸引學生,是他對自己一貫的要求。他上課不點名,而且公開表示“靠點名來維持課堂出席率是教師無能的表現(xiàn)”。他被公認是20世紀80年代以來復旦大學歷史學系講課最好的幾位老師之一,在講臺上永遠情緒飽滿、聲音洪亮、中氣十足,擅于使用表情和肢體語言來加強表達,或談笑風生,或沉郁悲憤,令聽者如親臨其境、感同身受。即便是“國史概要”這樣面向全校開設的大課,一兩百人容量的教室,從不點名的樊樹志也不需要為“上座率”而發(fā)愁。
正是因為認真、敬業(yè)地對待課程教學,樊樹志有意愿也有能力投入教材的編寫,而這成為他學術生涯的另一方面重要成就?;谥袊糯氛n程的教學,他在1998年出版了《國史概要》,此書如一股清流,在體例上打破了以往歷史教科書僵化枯索的編寫模式,內容上既提煉百家之言,又展現(xiàn)了作者在諸多問題上的獨到見解,行文上則忠實展現(xiàn)了樊樹志生動活潑的教學風格,出版后迅即風靡。此后,為適應面向全校開設基礎課程的需要,樊樹志又以新編講義為基礎出版了《國史十六講》。《明史講稿》《明史十二講》則是他為研究生講授相關課程的講稿。這些教材都在口碑和銷量上取得雙豐收,陸續(xù)還有英文、韓文及繁體字等多種海外版本推出。
對于樊樹志來說,學術與教學上的成就大抵都是埋頭耕耘之后水到渠成的結果,而非經由刻意的設計和經營所致。他的身上展現(xiàn)著中國傳統(tǒng)士大夫的某些理想品格,一方面是達觀、明朗、恬淡,不與人爭,于個人名利不強求,但也并非矯情回避。另一方面,他又具有一種質直、率真的個性,能堅持自己的看法。事關學術,他尤其慷慨敢言,有時甚至是不留情面地當面批評。他與多位日本學者保持著數(shù)十年的深厚情誼,但他對日本史學界過度強調史料實證、細部研究,而忽視綜合、系統(tǒng)性分析的學風也毫無保留地撰文提出質疑。在他這里,學術及相關問題的唯一標準只是學術,拿出過硬的成果和作品是他對自己和學生、晚輩唯一的要求。
生活中的樊樹志,是一個和藹可親,風度翩翩而極具氣質的人。只要他在學校等公共場合出現(xiàn),大多是西裝革履,即便是穿休閑外套或風衣,也一定會有搭配得當?shù)囊r衫與領帶,連戴的帽子也非常講究。他特別強調,不要把不修邊幅、蓬頭垢面當成是學者的“瀟灑”,雖說“腹有詩書氣自華”,但穿著端莊,也是教授風度、學者風采的一個方面。因此他也經常耳提面命,囑咐學生要注意個人儀表。這些看似瑣碎的生活細節(jié),同樣是他為人做事一絲不茍的一種體現(xiàn)。
以上諸種個性品質,與樊樹志的學術研究風格是一致的:宏闊的視野,敏銳的洞察,樸實有力的論證,以及明快、松弛的文風,無不是他為人境界的忠實反映。人格與學術互相成就,唯其如此,方見純粹。

2024年10月,樊樹志(右二)與學生張海英(左二)、黃敬斌(右一)、賈雪飛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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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日報》(2024年12月16日 1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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