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永遠不會忘記的第二故鄉(xiāng)
《在伊犁》,收篇幅長短不一的小說8篇,都是記載我在伊犁的所見所聞所經(jīng)歷的人和事。8篇可以各自獨立成篇,并曾分別發(fā)表于一些文學期刊,但人物與故事卻又互相參照,互為補充,互為佐證??梢哉f是從不同的側(cè)面反映了那一段生活。
另一篇小說《鷹谷》,寫的則是離開伊犁以后的一段經(jīng)歷,雖不屬于“在伊犁”的范圍,整個寫法、事件、情緒,都與《在伊犁》諸篇一致,可說是《在伊犁》的一個續(xù)延、一個尾聲,故而亦收在這里。
1965年至1971年,我在伊犁地區(qū)農(nóng)村勞動生活6年,1965年至1973年,我同時在伊寧市安家落戶8年。也許這在我的迄今為止的經(jīng)歷中占的比例并不算大,但這一段經(jīng)歷確實是非常難忘的、奇特的與珍貴的?;叵牒驼?wù)撐覀冊谝晾绲纳睿瑔酒鸩⒒ハ嘌a充那些記憶,寄托我們對伊犁的鄉(xiāng)親、友人的思念之情,快要成為我和家人談話的一個永恒主題了。不論什么時候談起來都那樣興高采烈、感慨萬端,不但歷久不衰,而且似乎時間過得愈久,空間距離愈遠,那時的生活反而愈加凸現(xiàn)和生動迷人。
幾乎是在一種偶然的情況下我開始寫《哦,穆罕默德·阿麥德》,一寫起來便一發(fā)而不可收,寫了這么多。
雖然這一系列小說的時代背景是那動亂的10年,但當我寫起來、當我一一回憶起來以后,給我強烈的沖擊的并不是動亂本身,而是即使在那不幸的年代,我們的邊陲、我們的農(nóng)村、我們的各族人民竟蘊含著那樣多的善良、正義感、智慧、才干和勇氣,每個人心里竟燃著那樣熾熱的火焰,那些普通人竟是這樣可愛、可親、可敬,有時候亦復可驚、可笑、可嘆!即使在我們的生活變得沉重的年月,生活仍然是那樣強大、豐富、充滿希望和勃勃生氣。真是令人驚異,令人禁不住高呼:太值得了,生活!到人民里邊去,到廣闊而堅實的地面上去!
一反舊例,在這幾篇小說的寫作里我著意追求的是一種非小說的紀實感,我有意避免的是那種職業(yè)的文學技巧。為此我不怕付出代價,故意不用過去一個時期我在寫作中最為得意乃至不無炫耀地使用過的那些藝術(shù)手段。
1981年,我聽到過一個讀者對我的作品的反映,他說:“××寫的愈來愈像作家寫的東西了。”這個反映使我失眠,使我一再自問而至今。他提醒我注意一種危險:職業(yè)化小說家的小說即使寫得再圓熟,然而,它僅僅是小說而已。而真正好的小說,既是小說,也是別的什么,如,它可以是人民的心聲、時代的紀念、歷史的見證、文化的薈萃、知識的探求、生活的百科全書。它還可以是真誠的告白、衷心的問候、無垠的幽思。有時恰恰是非專業(yè)的作家寫的那種可以挑出100條文學上的缺陷的作品,卻具有一條最大的、為職業(yè)作家所望塵莫及的優(yōu)點:真實樸素,使讀者覺得如此可靠。
文性難移,寫著寫著,到后面兩三篇,我未能恪守那種力求只進行質(zhì)樸的記錄的初衷。就是說,越寫越像小說了。有一得必有一失,有一失卻也可能有一得。長短得失,有待于讀者評說。
《在伊犁》
王蒙
作家出版社
2024年7月出版
- 2017-01-20隴周刊(2017年 第3期)
- 2017-01-26隴周刊(2017年 第4期)
- 2017-02-10 隴周刊(2017年 第5期)
- 2017-02-17 隴周刊(2017年 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