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觥籌交錯掩映下的禮儀秩序 ——讀《酒里乾坤∶宋代宴會與飲食文化》
■陳斌
關于宋代宴飲,《酒里乾坤:宋代宴會與飲食文化》一書呈現(xiàn)了這樣一幅具有想象力的恢宏場景:宋神宗熙寧二年(1069),朝廷制定了一份集英殿大宴的入宴人數(shù)表單,統(tǒng)計數(shù)據(jù)顯示,能夠參與宴會的人員達到1300余人,而且這是經(jīng)過詳細“裁定”的結果。1300余人并不全部都是赴宴的文武百官。其中,籌備宴會的御廚人員600人,負責裝飾和布置宴會的儀鸞司150人,清潔衛(wèi)生的灑掃親從官100人,以上相關服務人員就達到了850人,正式參加宴會的文武百官僅僅占據(jù)了一部分而已。
《酒里乾坤:宋代宴會與飲食文化》 紀昌蘭 著 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出版
宋代是中國古代社會物質(zhì)文明和精神文明發(fā)展的繁盛階段。宴會是一種群體性的飲食活動,宴會過程中所展示的食品、器物、酒飲、樂舞、游戲、禮儀、習俗等,集中呈現(xiàn)了社會階段性物質(zhì)發(fā)展水平與文化風貌,是觀察社會發(fā)展狀況的顯微鏡。《酒里乾坤:宋代宴會與飲食文化》從官方和民間兩個視角考察宋代具有代表性的宴會活動,情景式再現(xiàn)了宋人的飲食生活日常。
關于宋代宴飲,無論是宋徽宗趙佶親自操刀的《文會圖》,還是北宋宣和畫院待詔蘇漢臣的《開泰圖》,抑或南宋畫家馬遠的《華燈侍宴圖》等畫作,均有接近真實反映當時宴飲熱鬧場景的生動“寫生”。而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更是將北宋酒席宴飲文化延伸至市井街頭,畫中酒肆林立,食客熙熙攘攘。在1999年5月發(fā)現(xiàn)的河南林州北宋磚雕壁畫墓中,墓壁上有一幅夫婦宴飲圖,真實再現(xiàn)了宮廷之外的另一種生活狀態(tài)。如此說來,宋代宴飲文化之興盛,早已成為社會上下的普遍共識。
宋代宴飲文化的發(fā)展,首先離不開宮廷的強力推動。宋代以國家大宴為名的大型宴會活動包括“春秋大宴、圣節(jié)大宴、郊祀、藉田禮畢而舉行的飲福大宴等在內(nèi)的一系列大型宴會”。據(jù)《宋史·禮志》記載,“凡國有大慶皆大宴”。此外,還有許多具有皇帝私人性質(zhì)的曲宴、修書宴、曝書宴、觀書宴等,總之名目繁多。一般情況下,國家大宴時間相對固定,但遇特殊情況如自然災害、戰(zhàn)爭、喪葬,“甚至是國家科舉考試中的殿試等情況”,則需要罷宴。宋代對宴飲的重視還表現(xiàn)在,凡國家大宴朝臣無故不得請假,“每逢遇宴會,臣子稱病不赴者,朝廷派遣中使,醫(yī)官看驗真假,一旦發(fā)現(xiàn)虛偽造假,嚴格按照朝廷規(guī)定施行懲戒”。那些有幸參與宴會的人并不意味可以開懷大飲,“如果出現(xiàn)了諸如醉酒失態(tài)、拉扯閑談、大聲喧嘩、逾越座次等違背禮儀規(guī)范的言行舉止,則會受到相應的懲罰”。畢竟在等級森嚴的宮廷,莊重的禮儀秩序永遠不能丟。
眾所周知,宋代開國皇帝趙匡胤曾留下“杯酒釋兵權”的歷史典故。在這場特殊的宴飲活動中,宋太祖以一種“藝術”的方式,輕松化解了他對手握重兵的開國功臣群體的焦慮,構建了全新的君臣秩序。而在本書作者看來,宋代對宴飲確立的特殊地位,“是五代以來朝堂禮崩樂壞之后,北宋政權在建立之際,為了樹立起重建大一統(tǒng)國家禮制的堅定決心而做出的政治姿態(tài);另外,考慮到宴飲活動本身的特殊屬性,凸顯宋代國家‘宴以示恩惠’的基本理念”。宴飲的初衷一方面是為了增加朝廷的凝聚力,另一方面則是宣示皇恩浩蕩,借此拉攏人心。實際上,類似大操大辦的宴飲活動不僅僅局限于宮廷,在地方各級機構中亦合法存在,“國家甚至專項撥款予以支持”。
宋代宮廷宴飲的秩序不僅表現(xiàn)在官階大小座次之別、飲酒順序異同,還表現(xiàn)在器具的差別。“宋仁宗景祐三年(1036),朝廷就明確規(guī)定,凡是器用,禁止表里涂抹朱漆、金漆,不允許以紅色為底襯。非三品以上官員、宗室、皇帝國戚,禁止使用金銀器。使用銀器,則禁止涂抹成鎏金色。玳瑁酒食器具,非皇宮大內(nèi)一律禁止使用。純金器具,只有被皇帝賞賜者方可使用。”這一點,與歐洲皇室大都喜歡用銀制作餐具和擺件異曲同工,越是貴重,越能折射身份的尊卑。
上有所好,下必效之。民間風氣無疑是官方宴飲文化的延伸。在遠離宮廷的普通社會,同樣存在許多宴飲,有的與今天大體相同,如婚喪嫁娶,或重大節(jié)日等。最具雅致特點的可能是文人的宴飲。眾所周知,宋代詩詞文化是中華歷史上的又一高峰,涌現(xiàn)出大批以詩詞聞名后世的文人。宋代文人寫詩作賦,有時源自宴飲場合的詩詞游戲,有時則來自于宴飲與山水結合后的澎湃激情流露,如蘇軾的《赤壁賦》里就有“舉酒屬客,誦明月之詩”。
宋代宴飲文化還充分表現(xiàn)在對外來使的差別化接待。“契丹使者安置在都亭驛,西夏使者在都亭西驛,而高麗使者安排在梁門外安州巷同文館,另有回鶻、于闐等使者則安頓在禮賓院,其余諸番使者一般安頓在瞻云館和懷遠驛”,契丹來使的“接待規(guī)格和禮儀等級居于各方來使之首位”。
宴飲禮儀風氣的興盛,刺激宴飲文化的飛速發(fā)展。南宋國力雖不及北宋,但在宴飲方面一點都不含糊。“南宋時期,臨安城里有專門負責提供公私各類宴會服務的商業(yè)組織——四司六局”,分工日益詳細繁雜。同時,人們對食材的要求開始從味覺轉向視覺,“對食材進行雕刻裝飾”日成風氣,有的雕刻僅僅“為席而上的看菜”,極盡奢侈。此外,宴飲文化同時大大刺激了“用于娛賓遣興的雜劇表演”。目睹南宋朝廷歌舞升平的宋代詩人林升,曾在詩中發(fā)出靈魂叩問:“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
隨著近年宋史研究走熱,宋代經(jīng)濟的繁榮程度令人驚嘆。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歐洲此時正經(jīng)歷中世紀最為黑暗的時期。宋朝國力的繁庶與強大不應否認,但也可能并不如想象中那般美好。文頭所敘宋神宗熙寧二年舉辦大宴的這年,王安石走馬上任參知政事,次年便推出均輸法、青苗法等在內(nèi)的一系列改革。王安石變法的核心,是通過改革實現(xiàn)“民不加賦而國用足”,實際是解決日益枯竭的財政危機。作者對宋代大規(guī)模宴飲活動有個初步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南北兩宋,一共有18位皇帝,舉行祭天大禮共105次,包括南郊大禮57次,其中北宋38次;明堂大禮48次,其中北宋17次,南宋31次。”宋代宴飲文化的毫無節(jié)制,必然造成巨大的財政壓力。而王安石變法的失敗,在眾多原因中,肯定少不了一些人對宴飲陳規(guī)陋習的頑固堅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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