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俗大先生》：秦腔人物的詩意描述

　　《易俗大先生》 余靜 著 西北大學(xué)出版社

　　首先，我想說的是并不認識作者，亦未受任何方面委托，寫此評論純屬從不經(jīng)意地瀏覽到仔細閱讀，不知不覺間，興趣倍增。蓋因作品文字明凈典雅，敘事引人入勝，舒張把握到位，堪稱補史力作。賞讀贊嘆之余，有種壓抑不住的書寫沖動，一吐為快的書生愜意。

　　這部24萬字的《易俗大先生》含八篇人物傳記，一篇集體回憶。書中傳主多是關(guān)中大地、秦腔舞臺盡人皆知的公眾人物，有很高的知名度。他們當中有易俗社的創(chuàng)始人、秦腔劇作家、戲劇改革家、戲曲教育家、著名演員以及導(dǎo)演等。其中多位曾在晚清私塾接受傳統(tǒng)教育，甚至取得功名，是關(guān)中大地最后的讀書種子。卻又在西學(xué)東漸之后外出學(xué)習，接受新式教育，甚至加入同盟會。在新思潮中反思古老秦腔的革新，在古城西安創(chuàng)建以文化建設(shè)為己任的易俗社，對陜西乃至全國戲曲影響既深且巨。易俗社中多位演員與梅蘭芳、尚小云、荀慧生、歐陽予倩等戲劇大師有交集并得其激賞，還得到魯迅先生的高度評價和題匾贈款。在新舊交替時開一代新風，歷百年巨變，浴世紀洪波，幾乎是中國戲劇文化起落興衰的一個經(jīng)典縮影。

　　讀《易俗大先生》打動我的有三個方面。

　　一

　　真切真實，史料翔實，具存史價值。全書以人為經(jīng)緯，通過寫人，以人帶事，把易俗社在清末民初成立背景，以標新立異，改編劇本，匡扶世道人心為己任，歷經(jīng)艱辛全方位、多角度地進行展示：包括草創(chuàng)初期，為擴大影響，更為生存，南下武漢，兩去北平，由默默無聞到轟動平津，與京班巨頭梅蘭芳、尚小云、荀慧生、歐陽予倩等交集前后；《三滴血》《火焰駒》《白蛇傳》等膾炙人口名劇誕生始末；1924年魯迅先生一行到易俗社觀看演出并題匾捐款詳細經(jīng)過；抗戰(zhàn)期間易俗社師徒與民眾一起在日機轟炸下，弦歌不輟，激勵軍民，救亡圖存等義行壯舉，都在書中有詳盡的介紹和相關(guān)的史料與圖片展示。堪稱一部易俗社百年信史。

　　二

　　不拘一格，手法多樣，別開生面。一部書稿，八位傳主，作者采用不同手法表現(xiàn)。比如首篇《知我謂我樂，不知謂我狂——李桐軒往事》，李桐軒（1860—1932）系易俗社創(chuàng)始人，屬繞不開的重量級人物。但離世已近百年，除業(yè)界多已陌生。作者獨辟蹊徑，以綠葉襯托紅花方式取勝。從文學(xué)大師林語堂在耶魯大學(xué)演講，卻遭時在耶魯留學(xué)的中國學(xué)生李賦寧批評入手，林語堂是國內(nèi)少有能用英文寫作的大作家，在國際上也聞名遐邇。能批評林語堂者注定不俗。果真，李賦寧日后成為北大、清華名教授，被譽為“中國的西方語言大師”，杰出的翻譯家。他的父親李儀祉是當代中國水利工程的奠基者，參與治理黃河與淮河，陜西境內(nèi)渭惠、涇惠、漢惠、褒惠等多個水利工程皆出其手，惠澤百代。而大名鼎鼎的李儀祉之父正是易俗社創(chuàng)始人李桐軒。這頓讓人想起史學(xué)大家陳寅恪名句：“夫士族之特點，既在其門風之優(yōu)美，不同于凡庶。而優(yōu)美之門風，實基于學(xué)業(yè)之因襲。”李桐軒經(jīng)過兒孫輩赫然業(yè)績襯托而引人敬重。其創(chuàng)辦易俗，革新秦腔，開一代新風，惠澤多個劇種的歷史功勛自然昭著。雖旁枝斜出，卻收事半功倍效果。

　　再如《凡戲有根據(jù)，不肯誣古人—范紫東往事》，作為作家（戲劇作家）學(xué)養(yǎng)、境界、人品是根本。為關(guān)中一代大儒范紫東作傳，自然抓其要害。范紫東先生稱戲劇應(yīng)是“性情之流露、風化之先河”，戲劇變遷很漫長，“詩變?yōu)樵~、詞流為曲、曲編為劇、則演為戲矣”，范紫東心目中的好戲是什么樣子呢？易俗社經(jīng)典名劇《三滴血》創(chuàng)作過程恰是對先生理論的最好詮釋。

　　三

　　脈絡(luò)清晰，重點突出，有厚重之感，無浮泛之嫌。作為經(jīng)歷一個世紀的戲曲劇團，面廣、人眾、事多、線繁，如何在頭緒如麻的事端中梳理明白是要下番功夫的。寫人難、寫名人更難。如何寫好那些個性鮮明、德才兼?zhèn)涞臅缡来笕?；或光彩奪目、眾星捧月的戲曲明星；再是俗語“要想惹氣，帶一班戲”然李桐軒、范紫東、高培支等歷任社長是如何帶好易俗社的？作者提綱挈領(lǐng)，通過突出人物在易俗社中的主要貢獻落筆，僅看題目《相思非是遠，風雨遣情多——封至模往事》《最是驪山風月好，青梅煮酒話短長——孫仁玉往事》《苦心孤詣為易俗——高培支往事》。畫龍點睛，匠心獨運，集中寫旦角名演員劉箴俗僅23歲便英年早逝，如同流星般消逝在夜空，短暫卻光芒四射。而另一位旦角名演員王天民在舞臺上千媚百嬌，情致動人；在生活中卻謹言慎行，安分守己。性格對比鮮明，也就印象深刻。再是導(dǎo)演凌光民先生集畢生經(jīng)驗把戲曲演員表演要領(lǐng)總結(jié)為“提頂松肩，氣沉丹田，腰脊旋轉(zhuǎn)，雙目注遠。”短短幾句，卻影響幾代演員。

　　正是由于該作品不是浮光掠影的描述，而是著力于思想情懷的探尋。對傳主成就、性情乃至閱歷家世的深度解讀，筆下風云翻卷，內(nèi)容自然宏闊。原本，易俗社誕生的三秦大地，歷史悠久，文化豐厚，大樹扎根既深，必會自成風景。每位主人公篳路藍縷，俯仰百變，隱入蒼莽的奮斗歷程；其獨立不懼，孤往不悔的人格魅力以及漸行漸遠的身影無不鮮活生動、引人入勝。全書堪稱一組秦腔人物的詩意浮雕，一部秦腔起落興衰的另類別史。既填補易俗社研究的一方空白，也在同類回憶錄或傳記中達到少見的高度。（王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