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文化·生活】大西北,冬日與羊肉更配
文\雪瀟
隨著時令漸入深冬,風吹草低,羊兒們也漸漸肥了起來——羊脂羊膏,正是其味最美的時候。于是天下吃貨,意欲找個地方大開獅口,遂其“美”夢。何為美?羊大為美。
條條大路通羅馬,吃羊肉也有或南或北多種路線攻略,竊以為最正宗的路線,還是西北望,吃羊肉——千里絲綢之路,逶迤著成隊的駱駝,移動著成群的牛羊。趕著你的馬車,帶著你的親人,快來一飽你的口福吧!
一
作家賈平凹曾描寫說,從西安上車的旅客,都噴著一口糖蒜味。為什么?因為糖蒜是羊肉泡饃的標配。他又說,許多學者模樣的游人,登上西安老城墻作一瞻仰狀,乃是假斯文,轉(zhuǎn)身踅進回民巷原形畢露,咥碗羊肉泡,才是真性情。
羊肉泡所泡非它,而是饃——是一種掰不成、撕不成、揪不成,只能掐而碎之的饃。掐成多大呢?有分教:掐成黃豆大小,謂之“干泡”;掐成花生大小,謂之“口湯”;掐成蠶豆大小,謂之“水圍城”。如果嫌麻煩,懶得掐,那就“單走”:饃與湯分離,喝一口羊羹,咬一口硬饃,羊肉的軟爛和面餅的嚼勁,各逞其香。
我是一個吃蝦怕剝、吃瓜子怕嗑的人,我吃羊肉泡,常常也就“單走”。
雖然西安的羊肉泡名揚天下,引無數(shù)饞嘴競逐膻,然而吊詭的是,有些其嘴甚刁(或者審美疲倦)的西安土著,要吃羊肉了,卻要站在鐘樓上手搭檐棚,向更西更北處眺望——300公里外,是甘肅平?jīng)觥?/p>
二
我是今年“五一”節(jié)吃到平?jīng)鲅蛉馀莸摹?/p>
羊肉泡饃
那天,高速公路免費,我們昂然而入,信馬由韁,往來馳騁,跨高山,越平原,鉆洞子,過橋梁,快哉樂甚!不覺進入平?jīng)龅亟纭M兄械臉飞街收唏R上喊得嵯峨:噫,前面就是崆峒山!同行中的樂水之智者馬上喊得澄澈:吁,前面就是柳湖!我則喊得饑腸轆轆:哇,前面就是平?jīng)鲅蛉馀荩?/p>
問題是:偌大平?jīng)龀?,到處羊肉館,不知該選哪一家?
饑不擇食,我的邏輯是:平?jīng)龅难蛉饧热皇?ldquo;山嶺之間,其名大著”,既然連西安人都心向往之,那一定是家家皆可打卡,隨便可以來一泡,不必瞻前顧后、繞坑躲雷。當大家跟著我走進一家泡饃館時,表情是不同程度的神色狐疑,只有我的臉上天下太平。
吃的過程這里就不詳敘了。吃畢,他們又是拍照片,又是要電話,又是給朋友分享定位。出門前一再表決心:他日定來再吃!出門后不停發(fā)感嘆:何日才能再來!
其中一人大悟:看來,越往西北,羊肉越好吃!
三
站在平?jīng)鑫鞅蓖S河遠上600里,就是蘭州。
手抓羊肉
蘭州名吃,一般人認為首推牛肉面,其次才是手抓(手抓羊肉)。但是蘭州人的胃卻不這么認為。據(jù)我觀察,蘭州人吃牛肉面,一碗就“滿福”了,但是蘭州人吃手抓,兩斤下去,都不“滿福”。有位研究杜甫的蘭州教授,一頓要咥四斤才稍覺滿福。眾目睽睽之下,他咥得不好意思了,就揩著油手解釋:“我是替杜甫他老人家也咥了二斤!”
蘭州手抓,既是手抓,自然要有“抓手”——要帶骨,要讓手有地方抓。而且還要大塊,要大塊到用筷子夾的話,沉沉欲墜,只有用手,才能抓得牢、把得穩(wěn)、咬得準。手抓的一般標配有二:椒鹽,蒜瓣,但金城吃貨,他們喝酒不要涼菜,咥羊肉也不需要椒鹽和蒜瓣。
牛肉面是中國的平民快餐,手抓卻是蘭州人的小奢侈:愛美食人中流傳一句俚語:廣州人喝魚湯不怕貴,蘭州人吃羊肉也不怕貴。他們自詡其羊曰:吃的是鮮百合,聽的是大秦腔,喝的是黃河沸(蘭州人讀水為沸)……結(jié)論:如此羊肉,值了!
四
出了蘭州的西南門,在通往甘南藏族自治州的茶馬古道上,有個地方叫河州。河州人宣傳其羊肉的廣告詞,和蘭州羊肉的廣告詞大同小異,換湯不換藥:吃的是蟲草,喝的是“三泡臺”蓋碗茶,聽的是“花兒”(民歌)……何止他們的羊兒聽的是“花兒”,他們咥羊肉的時候也要聽著“花兒”,甚至唱著“花兒”。
蘭州人吃羊肉吃得滿福,河州人吃羊肉吃得花哨。古人曰:羊大為美,而蘭州附近的吃羊大縣靖遠,吃羊肉卻要顛覆古訓。冬露晨霜里,他們爆炒著羊羔肉、碗蒸著羊羔肉……
不知為什么,我的家鄉(xiāng)秦安縣,吃羊肉卻講究一個“吃得寂寞”。
天還不亮,秦安吃貨緊緊裹上棉衣,頭縮在領(lǐng)子里,雙手筒在袖筒里,踏過小巷清霜,吸入長街冽風,來到南下關(guān)的羊肉泡饃店。黑暗中,爐火邊,吃貨們亮劍般,從袖筒里亮出一只手,接過大碗,再亮出一只手,接過面餅,就在街邊上找桌子開吃了。
大快朵頤之后,抹一抹嘴,抬起脖子望一眼東方,東方這才發(fā)白欲曉。
吃羊肉吃得不講究的人,日上三竿,姍姍來遲——只剩些羊雜碎了。
五
沉默的羔羊,陜西人泡著吃,甘肅人抓著吃,新疆人則是烤著吃。
新疆的燒烤攤之多,可以用三步一燒、五步一烤來形容。新疆燒烤的種類,多到烤羊肝烤羊腿烤包子洋蔥烤西紅柿烤土豆無物不烤;新疆的燒烤之熱烈,熱烈到必須同時大喝冷啤,新疆人喝冷啤,一杯又一杯,不像是解渴,倒像在撲救身上的火?;鹄锩妫€烤著一個羊脂球。
而串在紅柳枝上的新疆羊肉串之大,可能是斯世最大——大得都接近天津衛(wèi)碩大的冰糖葫蘆了。
蘇東坡早都說過了,“西北望”時,“射天狼”時,既要“左牽黃”,又要“右擎蒼”,既要“挽雕弓”,且須“如滿月”,因為天狼的嘴,可不是細嚼慢咽的櫻桃小口,而是大塊吃肉的胡咥大嘴!
天狼星下,新疆的羊肉串,敢不大塊么?卻是一個痛快!
吃馓飯
文\王選
兒時天水的初冬,第一場雪,撲簌簌下,白天白地。村莊安詳,披著一身白棉襖。除了細碎的雪聲,沒有雜音。雪落在樹梢間,落在瓦片上,落在院角的缸里。
雪落在雪上。
田野蒼茫,白幕斜鋪。野兔子眼睛紅,蹲在地洞里,細嚼帶霜的干豌豆草。大地封凍,麥苗青澀,袖手縮腳。雞在玉米稈下,三五只,縮一堆,一只腿站著,打盹。狗懶得出窩,也懶得叫。人不出門,暖熱炕,粗布被一片,準備吃馓飯。
父親提著掃帚,后院掃雪,唰——唰——掃雪聲長長的,掃帚梢尖上,雪沫子亂飛。我和妹妹暖炕,比賽唱歌,你一句,我一句,誰輸了,刮鼻子。母親圍綠頭巾,廚房馓馓飯。隔一堵墻,我們能聽見柴火噼噼啪啪的歡笑聲。
母親是村里做馓飯的好手,冬天隔三岔五就要吃馓飯。多少年了,都不膩。
玉米馓飯
馓馓飯,要用新玉米面,今年新磨的,馓的飯才顏色亮,入口香。舊面就不行,咽口里,粗糙。燒半鍋水,水滾,翻白花。母親站鍋前,右手執(zhí)長筷,在鍋里攪,左手抓一把面,手指慢慢蠕動,滑潤的玉米面在指縫里,均勻地落下去,水上面一層細密的泡。一直攪,一直撒面,筷子不能停,停了便凝成面疙瘩。這時候,火要旺,火一小,就生了。最好是木柴火,火勢大,有后勁,茂盛的火苗才能伸著紅舌頭舔著黑鍋底。母親說,“人心要實,火心要虛。”鍋面上,熱氣騰騰。白霧氣從廚房門涌出,像白馬,翻四蹄,跑進了落著雪花的天上去。
待鍋里的馓飯稀稠均勻,再慢火馇。火大,就焦糊了。退了木柴,留木炭,塞一把麥草。馇一陣,換木勺攪,筷子就不行了,木勺子結(jié)實。馓飯在鍋里由土黃變得金黃,冒著氣泡,像喘大氣的人。馇好了,舀一勺,不稀不稠,又柔韌,幾乎能扯絲。蓋上鍋蓋,燉少許。母親搓著手,進屋子,爬炕沿上,把凍得像胡蘿卜一樣的手伸進被子里我們的腿下面,一股涼氣,能扎人。
吃馓飯,下菜也重要。家在山上,干旱陰冷,少蔬菜。只有蔥、干辣椒、洋芋等。還好有酸菜,吃馓飯時可就著。一缸好酸菜,是母親的杰作,常有鄰居端著瓷盆,來我家討要。酸菜,要酸,但不能太酸,酸過了就泛苦。做酸菜,白菜不好,一兩月就綿,芹菜太脆,不入味,家里也沒種??嘬暮?,但冬天不容易吃到。那就甘藍,我們那叫蕃白菜,最好,不綿不老,脆。做一缸,吃整整一冬。母親把酸菜當孩子,一入冬,就裹上舊棉衣,怕凍。
一缸酸菜,披著衣襖,蹲在墻角,穩(wěn)穩(wěn)實實,似乎母親的整個冬天都變得安穩(wěn)妥帖了。
熗酸菜。一汪胡麻油,幾段干蔥,抑或幾片薄蒜片,進鍋一炒,那個味道,真清香。自是言語無法描述的。待蒜片焦黃,倒進酸菜。酸菜炒好,盛大瓷碗,母親總切幾絲干辣椒,剁一把菠菜,撒上面,紅綠白黑,醒目提味。有些年頭,母親秋天曬了蘿卜干,醋腌了,到冬天吃。當然,青辣椒、蒜薹、蘑菇之類的富貴菜,就沒有了,想也沒想過。
妹妹下炕端飯。我收拾飯桌,我們家飯桌是梨木的,很沉,長寬四尺,曾祖父手里打的,用久了,桌面油光紅亮。小時候,我鼓著勁、嚕著氣才能從地上抱到炕上。馓飯上桌,熱氣騰騰,像白瓷碗里盛著一塊黃金。父親站屋檐下,啪——啪——用棉帽拍打身上的雪。父親進屋,頭發(fā)梢、黑胡子上結(jié)著冰。
一家四口,在炕上,盤腿而坐。吃馓飯,要有一張好熱炕,炕熱,燒屁股,吃馓飯,渾身上下,才熱乎乎,心里也熱乎。我家牛糞燒炕,炕面燙人,屁股坐一陣,就得挪一下。牛糞燒炕,灰少火厚,熱起來,像坐在了火堆上。
我們一人一碗,端著吃,兩三口馓飯,一筷酸菜。有段時間,我喜歡馓飯里倒醋吃,也酸,撒點鹽,再來點辣椒油,就香了。剛開始覺得是創(chuàng)新,很得意,母親批評了幾次,遂作罷了。吃馓飯,有講究,左手端碗,碗要不停旋轉(zhuǎn),要不燙手,端不住,邊轉(zhuǎn)邊用筷子夾,夾一口,吹一下,方可進嘴,要不燒嘴。馓飯,我們也叫“燒心飯”,夾不好,吹不涼,一口下肚,如火炭,直墜心窩,燒得人幾欲斷氣。當然,也不至于如此可怕。只要不囫圇吞棗。一筷馓飯,入口進肚,頓覺熱氣穿腸而過,渾身溫暖,舒服之意自不必言說。
父親吃馓飯,從中間下手。中間吃開,一圈、一圈,只吃到碗邊有薄薄一層,碗底放上酸菜,用筷子輕輕沿著薄如面皮的馓飯邊,剝下來,卷住,夾起,一口吃了,碗里干干凈凈。我一直覺得父親把馓飯吃出了藝術(shù)感,這曾讓我羨慕不已,我試著模仿,但手拙,碗底總剩一點殘渣。母親和妹妹,就沒有那么細致,她們從碗邊開始吃起,碗邊涼得快。
雪停了。雞在院子咕咕叫,或許餓了。厚厚的雪,壓折了樹枝,嘩的一聲,樹枝掉進了雪堆里。炕是燙的,屋里暖和,雪光反進玻璃窗,映著父母深刻的皺紋。
吃完馓飯的鍋里,結(jié)一層巴,母親鏟下來,舍不得丟掉,給我們吃,她說,鍋巴吃上拾錢哩。我和妹妹就搶著咯嘣咯嘣吃鍋巴,雖然從未撿過一毛錢。
母親下炕洗鍋,父親牽著牛,去澇壩飲。我和妹妹吃多了,有點撐,我們爬炕上。我說,你打我的手。她不打,用腳踢被子。我騙她,打了我給你說啥地方藏著梨罐頭。妹妹就打。
我說:打我的手,變黃狗,黃狗亂叫你喝酒。妹妹并不生氣,和我一起笑軟在炕上,順手打翻了一只碗。
時光流轉(zhuǎn)里,便是一整個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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