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舞搖曳，再舞情深—— 秦安蠟花舞

　　一舞搖曳，又舞生姿，再舞情深。燭光里的舞蹈，厚土上的期望，盛世里的歡愉——秦安蠟花舞。

　　新天水·天水日報記者 何喜田

　　20世紀50年代，大地灣遺址首次向世人揭開了它神秘的面紗。在一個編號為F411的房址里，考古人員發(fā)現(xiàn)了一幅長1.2米、寬1.1米的黑色地畫。翩翩起舞的人群，將人們帶回了那個遙遠而浪漫的原始部落。這幅目前發(fā)現(xiàn)年代最早且獨立存在的繪畫，將中國美術(shù)史的斷代提前了2000多年，也讓燦爛多姿的秦安蠟花舞找到了屬于自己的藝術(shù)源頭。

　　據(jù)《秦安縣志》記載，蠟花舞又名蠟花燈、蠟花盆。相傳盛唐時期蠟花舞就出現(xiàn)在俗世的生活當中，距今已有1000多年的歷史。由于當時的唱詞主要來源于古雅的辭賦，文人氣息極其厚重，難以和百姓的藝術(shù)趣味相投，所以在流傳過程中又添加了賞心悅目的肢體動作。這樣，蠟花舞就由單一的清唱逐漸演變?yōu)橐环N唱、舞并蓄的民間舞蹈。載歌載舞中，燃燒的蠟燭綻放光芒，或坐于燈籠之內(nèi)，或立于花盆之中。搖曳間，姿生婆娑，美輪美奐，令人嘆為觀止。

　　明朝中期，隨著秦安小曲的興盛、傳播，民間開始用秦安小曲來進行伴奏。告老還鄉(xiāng)的胡纘宗還創(chuàng)作了《玉腕托柏》越令小曲，而他編寫的唱詞“好山對面青如洗，遠樹當窗翠欲流”至今仍在蠟花舞中傳唱。清朝時期，蠟花舞更加興盛，成為了一種在固定時間、固定場合演出的民間藝術(shù)。同時，伴隨著表演形式的日漸成熟，蠟花舞和所有的藝術(shù)形式一樣，也具有了自娛、娛人的功能。而有趣的是，鄉(xiāng)人安維峻、張思誠等名人也都詩興勃發(fā)，先后創(chuàng)作了蠟花舞唱詞，為這一古老的民間藝術(shù)增色不少。

　　因著葫蘆河的哺育，也有了歷代風雅文人、賣漿者流或言志或抒情的傳承，秦安蠟花舞這項民間舞蹈藝術(shù)在千年的時光里熠熠生輝，散發(fā)出迷人的光彩。直至今日，表演時人們都是左手托舉花燈，右手持彩綢折扇，且花燈內(nèi)裝有點燃的蠟燭。

　　在葫蘆河流域，與大地灣毗鄰的郭嘉、葉堡、安伏、吊灣、魏店等北片鄉(xiāng)鎮(zhèn)，是蠟花舞流行、傳播的主要地區(qū)。傳統(tǒng)意義上的蠟花舞通常是在農(nóng)歷正月初九至十五的夜間演出，以民間祭祀天地、期望豐收、向往美好為主要功效。表演時，隊列以行進式為主，簡單隨意，契合了當?shù)匕傩盏纳盍曅?。人?shù)少者四到八人，多則可達百人。起初是由男人扮作少女，后發(fā)展為女性群體表演，或男女混合表演。

　　蠟花舞的主要動作有“一字步”“十字步”“平擺扇”“高撓扇”“平繞花”“高繞花”“甩辮子”“鳳凰三點頭”等。傳統(tǒng)的表演曲目有《八步》《玉腕托柏》《小登科》《昭君出塞》《伯牙撫琴》等。由于和秦安小曲相生相伴，蠟花舞常用的曲牌有《蓮花》《道音》《禪音》《一串鈴》《太平年》《割韭菜》《滿江紅》等40多個。舞蹈時花燈閃爍，形成起伏的花燈海洋，典雅細膩之間，又具有極高的觀賞性。

　　蠟花舞的伴唱為秦安小曲中的老調(diào)和花調(diào)，尤以老調(diào)為主。歌詞有可以唱一個完整歷史故事的大樂調(diào)，也有以情調(diào)、民歌為主的小兵調(diào)。曲調(diào)高古而通俗，旋律簡潔而豐富，唱法柔媚而雅致。以民歌來說，有歌唱勞動場面的，如《摘葡萄》等，表達的是勞作的喜悅。也有祈求國泰民安、五谷豐登的，如《太平年》《百寶箱》等。

　　“五月十三，娃的舅舅來，打發(fā)女孩割韭菜，花兒點點兒紅，哎咳依咳喲，花兒點點兒紅。左手拿上拌拌籠哎咳喲，右手拿上割韭鐮。大步兒走來，小步兒行，一走走到園子門。雙手掀開門兩扇，韭菜長得黑蔥蔥。”這是《割韭菜》。佳人款步輕擺，翻轉(zhuǎn)穿插；燈扇高旋平移，高托低繞，恰似花海起落，顧盼生輝。如此詩意灑脫的歌唱、舞蹈，將勞作的歡愉表達得頗為歡快，且隨意無比。毫無疑問，這是勞動者的舞蹈，更為大河之畔，源自鄉(xiāng)野的樸素歡情。

　　從事群眾文藝工作的王芳，一直致力于秦安蠟花舞的研究與推廣。在她看來，蠟花舞曲調(diào)高古通俗，旋律簡潔而豐富，唱法柔媚而雅致。尤其唱腔，采用的是秦安當?shù)胤窖酝琳Z，唱腔豐富。和秦安小曲一樣，它既有文人雅士式的清雅格調(diào)，又大量保存了明清俗曲的原始基因。如今，雖已退休，但她對蠟花舞仍然是情有獨鐘，熱情不減。閑暇之余，還會歡快地扭上幾段。

　　由于蠟花舞一直以自身的本真樣式自然存活于民間，在代代相傳中沒有脫離大眾的精神和娛樂需求，也較少人為加工改造，所以始終保持著典型的原生態(tài)民間舞蹈形式。

　　秦安自古民風淳樸，文脈深厚。蠟花舞在長期的流變中，無論是唱腔還是舞蹈步伐，都形成了一種鮮明而獨特的風格。蠟花舞的表演形式也具有多樣化，可原地表演，也可在行進中表演；能單獨表演，又能與其他社火如“舞獅”“旱船”“高蹺”等一起配合表演。更讓人稱奇的是，它也融合了民間社火的營養(yǎng)成分，出現(xiàn)了男女丑角，他們無拘無束穿插其中的即興做戲，既活躍了表演氣氛，也給人們帶來了風趣幽默、歡樂祥和的藝術(shù)享受。

　　蠟花之舞，率性而為，或悠揚、或低沉、或低緩，這是誕生在秦安山川大地之上的舞蹈。無論唱者、彈者，還是舞者，他們都能瞬間沉浸在遠古的回響里做到物我兩忘，從而讓清淡的人生有了一種往前走的希冀和依賴。這是蠟花舞賦予秦安人文的舞蹈意象和舞蹈智慧，也是所有民間藝術(shù)之所以流傳和發(fā)揚光大的魅力所在?！　?011年，歷時千年、恒久彌新的秦安蠟花舞，正式被列入省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保護名錄。

　　30多年前的王芳，還是秦安縣文藝宣傳隊的一名隊員，由于工作需要，經(jīng)常得下鄉(xiāng)演出。有一次，在郭嘉鎮(zhèn)演出時，她偶爾看到了自己從未見過的一種舞蹈。好奇的她在和村里的老藝人郭遂世、趙永福聊天中得知，當?shù)厝税堰@種舞蹈叫“扭花兒”，搖搖擺擺的舞姿，自然隨意，像極了扭秧歌。當時村里的條件極其簡陋，燈里放的是自己制作的白蠟燭。由于蠟燭金貴，后來就變成比較便宜的煤油燈。但油燈煙大嗆人不說，一場下來表演的服裝就都熏黑了，于是就換成了手電筒。

　　這種土生土長的舞蹈，瞬間打動了王芳的藝術(shù)心靈，年輕的她被震驚了。她震驚于村民們在簡樸的生活之外對古老藝術(shù)的執(zhí)著，也震驚于他們表演時的投入與激情。從此，她的心靈就被這山鄉(xiāng)之野的蠟花舞所占據(jù)。她暗下決心，作為一名從事群眾文化宣傳的秦安人，一定要潛心努力，探尋和挖掘這還未被更多人知曉、喜歡的蠟花舞。

　　郭遂世是郭嘉鎮(zhèn)郭嘉村的農(nóng)民，現(xiàn)已80多歲的她，是王芳學練蠟花舞的開門導師。1956年底，表演完回到家里的郭遂世接到公社的通知，讓村里的蠟花舞去縣上參加文藝調(diào)演。在她的記憶中，當時表演她們穿的是紅衣裳綠褲子，既鮮艷，又惹人，表演的地方是在廣場的一個大臺子上，當時人山人海。新中國成立初期的秦安縣文藝尚處于百廢待興，但蠟花舞的柔美和飄逸，還是讓春節(jié)調(diào)演耳目一新。就像是絢爛的煙花，蠟花舞因為高光的表演，作為秦安文藝的代表又被選中參加天水地區(qū)的文藝調(diào)演，一同選中的，還有氣勢恢宏的獅舞。這次表演，秦安蠟花舞一炮打響。

　　一步高，步步高。1957年春，由村民董烈兒、郭遂世、趙改兒、李珍英、郭存生、宋林林6人組成的蠟花舞表演隊，代表甘肅省赴京參加全國第二屆民間藝術(shù)觀摩會演，并獲得了二等獎。之后，還受邀參加了電影《萬紫千紅》的拍攝。用郭遂世老人的話說，這是做夢都夢不見的好事。

　　從北京回來后，郭遂世習練蠟花舞的熱情更高了。一有機會，她就從長輩、同輩、外村人那里取經(jīng)，挖掘、學到更多的舞蹈動作，并將它們創(chuàng)編和融合到了自己的表演之中。

　　歲月蹉跎，當年和郭遂世一起上過北京的六姐妹如今只剩下趙改兒了，兩姐妹離得近，所以經(jīng)常在一起?，F(xiàn)如今，蠟花舞于她們，依舊是最美好的回憶。看著眼前一張珍存了半個多世紀的老照片，她們唏噓不已，恍如回到了從前快樂的時光中。

　　盤龍寺是郭嘉鎮(zhèn)遠近聞名的一座寺廟，廟里的院子很寬敞。平時，郭遂世就把這里當成是蠟花舞的傳習所。在老輩人的記憶中，郭嘉鎮(zhèn)的蠟花舞是從來都不傳給外人的，這和北片其他四十八莊口的民俗還有所不同。雖然技藝不外傳，但讓郭遂世感到高興的是，在郭嘉鎮(zhèn)不管男孩女孩，喜歡跳蠟花舞的越來越多了。每到星期六、星期天，盤龍寺里都會聚集許多學跳蠟花舞的孩子，她也樂于把自己掌握的技藝教授給她們。

　　自從喜歡上蠟花舞后，王芳經(jīng)常會下鄉(xiāng)采風，她每次都能從老一輩藝人身上學到許多細節(jié)性的表演動作。其實，在北片的不少鄉(xiāng)鎮(zhèn)，不僅是女性會跳蠟花舞，大多數(shù)男性也會跳蠟花舞。陽剛之氣，讓本就柔美的舞姿更具魅力。看著滿頭白發(fā)、滿腳泥土的老人們盡興地扭著身軀，自娛自樂地沉浸在蠟花舞的世界，王芳總會感慨萬分。她明白，藝術(shù)只有深深扎根在民間的土壤之中，才會煥發(fā)出無限生機。她也知道，蠟花舞之所以能夠在這片土地上長盛不衰，就是因為有這么一群淳樸的愛好者和傳承者。

　　如今，這種古老的藝術(shù)和其他非遺傳承一樣，也徘徊在瀕臨失傳的邊緣。參演人數(shù)逐年減少，且日趨老齡化，表演服裝和花燈由過去的鮮艷、精致，變得簡單、粗糙，舞蹈步、形體動作由以碎步為主，演變?yōu)檠砀栉璧覆綖橹?。一些難度較大的形體動作如高撓扇、低擺扇，在許多村莊已無人會做，這讓王芳她們很是揪心。

　　節(jié)日之后的花燈，雖然已經(jīng)破舊不堪，但依稀還能看到一種純樸的傳承。粗疏的花卉線條、簡陋的包裝，仿佛還在訴說著曾經(jīng)動人的故事。所幸的是，按照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保護的要求，秦安縣對蠟花舞采取了相應(yīng)的保護措施，以秦安縣文化館為保護單位，組織起以代表性傳承人為主體，中青年蠟花舞愛好者為群體的蠟花舞表演隊伍，定期或不定期地進行演出和研討活動。

　　黃土之上，河水之畔，對于那些清苦的心靈來說，在秦安蠟花舞的舞動中，一個又一個枯燥、單調(diào)的時日得以延續(xù)和升華。也是因為有了蠟花舞，他們對平凡的俗世生活開始有了奇妙而清晰地傳承和向往。